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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皮都市

与其说城市是国家空间里的一点,倒不如它是让多重力量和物流跨界的空间——它不是“有”或“没有”,而是本身就是让东西穿过的边界。

何以说起一个城市的身份,是由它的基建抑或民众开始?是法例和宪法,或是日常生活的纷陈体会?是辨识度高的文化标志和众人皆知、可以印在名信片上大批贩卖给游客的名人脸孔;还是某个街头的清洁工,在日复日的把市容清理好来让其他人破坏时,她那些飘游至无可名状、甚至连她自己都过目即忘的遐思杂想?

必赢的答案当然是,城市的身份就在这两个极端中间。很少人提及界定城市身份和国族身份其实颇大异其趣——国族广大以至政府往往不得不力图创造共通的语文和历史好让子民相信他们真是一个大家庭,但稠密、富有动力的城市,同时是人物洪流的枢纽、空间布置和生活形态的集合、众人交集甚至一同孤独的场地,与其说城市居民是一个住在被边界围困的地域里,倒不如说他们只是和某个人类活动的中心保持关系。

我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城市”和其他人类社会一样,是一个拥有实体、边界分明的单位,但与民族国家不一样,城市的边界往往是行政上的权宜之计,为了划分不同政治单位的权责,如果观其社会网络和关系结构、居民实际流动和留驻的时间,往往发现维系城市脉搏的流动往往超出一切人定的界线。以洛杉矶为例,如果翻开市政府的地图,会发现南区呈狭长形,沿110号洲际公路一直伸延至沿岸长滩为止。长带两边如托伦斯和南湾等大区事实上并不属于洛杉矶市政府的管辖范围,却的的确确与洛杉矶整体的城市活动连紧密连系。问一个地址在南湾的人觉得自己是南湾人还是洛杉矶,恐怕他们会摸不着头脑。

如果说国族身份来自同一的文化、历史和语言,城市身份更实在地与人如何理解自己和社区资源的连系有关。与其说城市是国家空间里的一点,倒不如它是让多重力量和物流跨界的空间——它不是“有”或“没有”,而是本身就是让东西穿过的边界。这样看的话,城市确实有更多空间营造一种容许更多元、更多由下而上的身份建构。“国际都会主义”一词里包含了“都会”两个字,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不过是城市生活众多面貌的一部分,而城市正是一个人们赖之以活的日常现实,甚至是一个有机生命体。新加坡纵有鱼尾狮作代表,人们的巴黎印象也许正是清晨新鲜现烤牛角包的牛油香气,但没有什么符号速记可以完全替代一座城市的实况和可能;但我们相信,在都市文化里总有门户歧路,通往城市这块层层叠酥皮里一些美好滋味。这就是我们行程的起点。